“叮当!”画笔掉落的声音。
明亮的灯光下是安木栖苍白的脸,丝毫不带血色的唇,还有未消散的惊惧。
沈白紧紧握着她的手,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,温柔又好似不容置疑的在她耳边说:“没关系的,别怕,相信我,会过去的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不要勉强自己,有我在你身边,以后再也不会是你一个人去面对,我会帮你的,竭尽全力。”
被沈白抱住的瞬间,安木栖身体明显的变得有些僵硬,她不挣扎,也不闪躲,就好像身体的本能在抗拒,而她又竭力的扼制着这种本能。温柔又熨烫人心的声音响起后,她缓缓的闭上眼睛,身体不再那么抗拒,稍稍变得柔软了许多,小脑袋倚靠在沈白的肩上,像只蜷缩在主人怀里的小猫,而作为主人的沈白不断地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。
他低头看到安木栖埋头在他肩上,他有点想去摸摸她的头,用力揉一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,可是他的手被攥着,那样紧紧的攥着,他不能挣脱出来,他要紧握着她的手,将他拽离梦魇,驱散恶灵。终于安木栖的身体因为热量的传递慢慢停止颤抖,只是仍有些无力的倚在他的怀里,刚刚的稍许的僵硬或许只是因为她有点不知所措而已。
沈白将她抱起送回到卧室,打开卧室的灯,安木栖倚靠在床头板上,至少唇角已经恢复了血色,整个人看上去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异常。
好像安木栖总是躺在床上,而沈白坐在床下照顾她,在学校一样,上次在安木栖家也一样,沈白想到这点嘴角不自知的上扬,情景好似在不断重现,可安木栖却切实的发生了改变,她至少取回了生的意志,已经开始慢慢的迈出自己的世界,竭力去面对这个曾经她生活过的也深深伤害过她的世界。
沈白帮她盖好被子,静静的坐在床下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女,有股久违的成就感流过心间,所谓责任,他逃避,他享受平和的幸福,珍惜平静的生活,他已经循规蹈矩的活了太久,太久都没有认真的去做一件事情了,他可以抛弃那些责任,他可以不清理这个世界,可是生而为人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,那就是人性,他骨子里的善与温柔。
其实不是他自欺欺人的活着,他只是害怕,害怕自己,害怕那个冷酷的沈白,害怕那些不是他的他,人世间万千条道路,善与恶之间他选择善,可是这条路上充满了太多的恶,误入歧途,终将坠入地狱,他在地狱的门口望见光明,却不知那是地狱的第几层关卡,亦或是通向人世间的大门。
安木栖怔怔的看着他上扬的嘴角,只觉着他眉是山峦聚,眼是水波横,山水之间,还是曾经的那个护她佑她的沈白哥哥。沈白感受到她的视线,抬头迎上她的目光,问:“记得明天早上要一起去吃早餐吗?”
安木栖点头。
他说:“那好,你现在睡觉,明天早上起来就可以看见我了,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早餐,好吧。”
安木栖看着沈白的脸,想了一下说道:“我们交换下电话吧,这样明天你就可以叫我起床啦。”她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神情,就好像对自己的机智也感到了些许的不好意思,不过她还是翻出了手机,眼睛明晃晃的盯着沈白瞅。
好,好,交换了手机号之后,安木栖还补充着说道:“你要记得叫我起来呀,不然明天迟到,迟到的话就不去上课啦,然后你在家陪着我,给我做那个,那个银耳雪梨粥,怎么样?”仍旧是明晃晃的目光,但那笑容分明有些狐狸的奸诈味道。
“你在想些什么呀,放心,我会准时叫你起床的,你也要好好的准备去上学。”沈白有些无奈的回答,他起身将房间内的灯关掉,坐了回来:“睡觉吧,我坐在这里陪着你,等你睡着我再走。”
月光零零散散的洒落在银灰色的被上,呵,真的哪里都有你啊,我的月亮,现在你又来提醒我什么呢?提醒我滥用的温柔,还是提醒我迟到的温柔?好吧,其实这都无所谓了,因为——我决定了,决定要帮她拿起画笔。
我是说,我决定了——而不再是因为约定,因为害怕她的死亡,因为无法狠下心来拒绝,因为想要快速过度回到平静的生活,都不是,而是因为我要帮助她,以个人的名义,守护她失而复得的笑容。
其实下这个决定的时候,我回到了五年前,那个一样的秋天,那个来敲门的女人,她说,我需要你的帮助,我当时是这样回答的——那好,让我来帮助你吧,不过这一次,你要好好的活下去,因为,我不会再准许,准许任何人倒在我的面前。
安木栖安静的躺在床上,月光为安木栖的脸庞镀了层梦幻,不知道想起了什么,一抹可疑的红爬上她的脸颊,迅速扩散,她将脑袋偏向沈白的方向,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,她小声地问:“呐,沈白,那个我的卧室是你收拾的吗?”
他答:“是我。”
安木栖紧接着问道:“那我的衣服,也,也是你洗的?”声音有些急促,又有点中气不足。
他继续回答:“是我啊。”
“那,那,那我我...”安木栖语无伦次的想表达着什么,她脸上月光也好似燃烧了起来,褪去了月光的清辉,染上了艳艳的红。
沈白目光扫过去,一脸正气的打断她说道:“啊,你不用谢我的,其实一共也没几件衣服,我就都手洗了。”说完还拍了拍手。
安木栖整个身体不动声色的向被子里缩,用两只手捏住被沿轻轻地向上拉,先是颈部,然后下巴,最后小半张脸完全隐没在被子里,只留下一双仍旧飘忽不定的眼睛露在外面。
沈白有些担心的上前询问:“怎么了,你还不太舒服吗?”
安木栖连忙解释:“没,没有,我困了,我要睡觉,别打扰我。”终于闭上了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。
沈白仰着头,双手交叠在大腿上,靠着椅背,微欠着身,注视着床上的少女,嘴角却弯出了笑意,他当然知道安木栖要说什么,也当然不会触碰少女如此隐私的衣物,他当时只不过将所有衣物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,至于是谁洗的,可能是三三吧。
夜凉似水,他走在回家的路上,在想着安木栖的问题。
他知道安木栖的问题所在,如果用医学上的专业术语来讲叫做PTSD——创伤后应激障碍,简单来讲就是受到过无法承受的伤害,或者异常的惊恐和灾难,而导致的个体极度的恐惧、害怕、无助,在情绪波动极大或者情景重现的时候这些情绪会反复的出现。
其实PTSD的原因很复杂,所表现的症状也很复杂,不同的人所表现的症状也不尽相同,安木栖的症结所在以及症状表现他也还没能完全清楚,但显然绘画应该一个应激源。
像这样的心里问题是最难以解决的,这终是一个人的战斗,只有在伤害中成长,在不断地折磨中变得强大,直到能够直面曾经的伤害,将所有的痛苦吸收殆尽,就会得到重生。
他所能做的只有引导和保护,他不断的引导她一步一步面对曾经的伤害,过程中保护她不会坠入地狱,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,只有咬紧牙关看着彼此的眼睛。
没有任何方法是完全避过伤害的,所有的遗忘,和催眠都是假象,只有面对继而战斗,最后胜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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